泰尔斯和詹恩都沉默下来,告解室的隔间里只有两个不同的呼吸声。
“她走了。”
詹恩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。
“我知道。”泰尔斯闷闷不乐地回答。
又过了好几秒,詹恩的声音才重新响起:
“现在,我们能抛开偏见,好好谈了吗?”
泰尔斯深吸一口气,他把心情调整好,点了点头:
“所以,你没有杀摩斯,你只是提前知晓了他的死讯,然后隐瞒下来?”
“如果真要杀那个酒商,那我会先放了他,再送他一张优惠跨海船票,”詹恩冷哼道,“连布伦南审判官都没法置喙。”
泰尔斯又沉默了一会儿,叹了口气,情绪复杂:
“在第一天进城之前,我告诉摩斯:如果不愿意,他可以不做,我找个由头把他轰走,就没有后面那么多事了——至少不是不明不白死在监狱里。”
詹恩不屑轻哼。
“你能别再这么善心泛滥多愁善感了吗?与其为一个不值得同情的人渣假惺惺伤心,还不如考虑一下他的死背后到底是——”
但是泰尔斯冷冷打断他:
“一句‘不值得同情的人渣’不足以为我们辩护。”
“不管摩斯生前是什么人,做过什么事,但在这几天里,他被卷入我们的斗争,最终因我们而死,这一点,是我们不能忽视和逃避的。”
泰尔斯在黑暗中转向詹恩:
“这跟他是什么人无关,而跟我们自己是什么人有关。”
但詹恩也冷笑一声。
“在这样的斗争里,永远会有连带伤害,有旁人牺牲,这是必然的,也是正常的,如果你不能接受,”鸢尾花公爵讽刺道,“那最好马上退出王室放弃继承权,从此归隐山林,不,为了保险一点,直接自杀吧,这样就不会再有人因你而死了,大圣人泰尔斯。”
泰尔斯深吸一口气。
“我不怪你。”
“什么?”
泰尔斯摇了摇头,无所谓地轻笑一声:
“这世上有三种人——人渣、普通人和圣人。而人渣总会嘲笑普通人:‘你既然看不惯人渣,那怎么不去做圣人?’”
话音落下,这一次轮到詹恩沉默了。
但他很快恢复过来,反击道:
“那个酒商,摩斯,你真的跟他说了‘如果不愿意,可以选择不做’?”
“是。”
“不错,你给了他选择,”南岸公爵冷笑道,“但你以为,他还能选择吗?”
泰尔斯皱起眉头。
“我知道。”
“大部分人都做不成圣人,”詹恩呼出一口气,似有唏嘘,“尤其是在他们发现,其实他们连普通人都做不成的时候。”
泰尔斯沉默几秒,轻哼一声:
“随便你怎么说。”
告解室里再度陷入沉默。
“我妹妹怎么样?”
泰尔斯一怔:
“谁——噢,你是说希莱啊。”
想起昨天的遭遇,泰尔斯顿时一阵头疼。
“是‘凯文迪尔女士’,别直呼她的名字。”詹恩冷冷地警告他。
“哦,对,凯文迪尔女士,”泰尔斯在黑暗里敷衍点头,“她……”
她有病,有大病,这得治,得狠狠地治。
“她很好,不错,相当不错,是个美丽又聪慧,活泼又可爱,还创意十足的好姑娘,非常棒,棒极了,我想不到有任何姑娘比她更完美……”
王子的话戛然而止,因此他隐约感觉到,詹恩缓缓转过头来,一双眼眸反射冷冷微光。
泰尔斯咽了咽喉咙。
“我是说,嗯,其实她也有不足,有可以提升的空间,就像你说的,缺乏教养,癖好特殊,趣味古怪,又冷又酷,拒人千里,个性恶劣,我想象不到哪个瞎了眼的白痴会想要娶她……”
越说越恨的泰尔斯终究没能说完话:不知不觉,詹恩的一双眸子寒光四射,冷酷更胜从前。
它们在黑暗中缓缓收紧,就像刑架上的绞绳。
王子只得举手投降:
“我看我还是不提她的好。”
詹恩沉默了一会儿。
“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?”
“昨夜。”
“我再问一次,泰尔斯,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?”
“就,就昨夜啊,运气不好,在宴会上遇到她吓人……”
“在我大力削减王子的吃穿用度,为翡翠城作出节俭表率之前,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:什么时候?”
“好吧,其实是几天前,”对方关切妹妹的态度让泰尔斯颇为感动,让他于心不忍,决定坦诚相告,“我跟卡拉比扬姐妹在‘聊天’,你妹妹就从天而降……嗯,问了个好。”
“你问我空明宫里有没有鬼那次?”
他妈的,这家伙怎么记得这么准。
泰尔斯小声咕哝道:“大概是吧。”
“天花尸夫人?”
“你知道就好——等等,为什么你这么熟练啊?”
“那升降机关是我以前帮她装的。你们聊了什么?”
面对詹恩咄咄逼人、追根盘底的诘问,泰尔斯不得不长声叹息。
“没有,什么话都没说……再然后就是昨夜的争锋宴了,我发誓,就这样,我和她没别的交际了。而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,只是,你知道,为了大局,为了稳定。”
说到这里,泰尔斯讽刺地耸耸肩:
“毕竟,谁敢保证,你晓得我见过你妹妹之后,会不会发什么小孩儿脾气,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——也许会毁掉你‘祖祖辈辈都没出过岔子’的宴会和庆典?”
詹恩沉默了一会儿。
“重复别人的话以作报复,只会显得你气量狭窄,小肚鸡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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