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们运气好,被赦免了。”邙山脚下的某处砖窑场内,一位绿袍官员当众宣布道。
坐在地上的数百名俘虏听得有些茫然。
他们干了好几年活了,骤然离开,都有些不知所措。
“走之前,一人领一缗钱、一匹绢、一匹毛布,再大酺一日。”绿袍小官显然不愿意多说,宣布完后,直接就走了。
看守们的脸色也难得柔和了起来,不再是喝骂与皮鞭了。他们端来了肉脯、菜汤、干酪、粟米饭等食物,甚至还有一些酒,只听他们说道:“敞开肚皮吃喝,不够还有。”
见到香喷喷的食物后,砖场苦力们的脸色一下子生动了。
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以及苛刻的纪律管理之下,他们很多人不光身体受到了摧残,精神上受到的打击也非常巨大。简而言之,麻木了,离行尸走肉并不太远。
艰苦的生活之中,唯一让他们感到激动的,可能就是偶尔的加餐了——一般而言,当洛阳城建需要大批砖头时,各砖窑场会开足马力,这时候往往会加餐。
场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咀嚼声、喝汤时发出的吸溜声以及满足的轻声叹息。
有人吃得急了,食物堆积在喉咙内,急得连忙喝两口肉汤。缓过来后,又拿起饭碗、肉脯狼吞虎咽。
守卫们站在集体食堂的各个角落内,默默看着。
再是好汉,进了砖窑场,不死也要扒层皮。更何况俘虏中的精壮早就被挑走补入禁军了,进砖窑场的都是些本事不怎么样的羸兵——或许谈不上羸兵,但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技艺经验,肯定非上等。
在座的其实也不全是俘虏了,事实上还有不少罪犯,其中有些甚至是曾经的官员。
艰苦的生活,对他们的摧残尤其巨大,不过他们有家人在身边,总体精神状况还算不错。
菜一道接一道被端了上来。果然如之前所说的,管够!
众人吃喝得摇头晃脑,渐渐开始交头接耳,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丰富。
“诸位!”一位中年看守突然说道;“释放后,可有生计?”
正在吃喝的众人一愣,一时间无人回话。
“看你们那熊样,便知道没有任何生计。”看守哈哈一笑,道:“若活不下去,还可以留在砖窑场上工。”
这下所有人都呆住了。难道他们还没被释放?
“不要多想。”守卫笑了笑,道:“给工钱的,月给四百钱。”
众人长舒口气,以为之前的所谓释放,只是逗他们玩呢。
其实一月四百钱已经不错了。如今河南太平无事,各地粮谷不断输入京城,粮价已稳定在三十余钱一斗(10.832斤)。这点钱,差不多可以买十一二斗的粮食了,养活一个人绰绰有余,养活两个人都可以。
或许有人说,武夫训练或出征时,一天吃三升面(3.25斤),一月便是九斗。这点钱也就够养一个人多一点。但别拿普通老百姓和武夫对比。
这不是饥民充军编成的军队,他们是职业武人,训练量很大的,每天不光要三斤二三两的面饼,还有酱菜补充盐分,有带着点油花的蔬菜汤佐着饼吃。每隔一段时间,还要发下肉脯、干酪、果子、酒调剂一下,如此才有力气训练和打仗。
就普通百姓而言,即便是干体力活的,也不可能达到这个标准,削减一半都完全可以。如今这个世道,不是所有人都吃得饱饭的,每天饿得肚子咕咕叫,却还要干活的大有人在。
所以,一月四百钱真的不错了。若不是工程实在太多,又真的缺人,怎么可能开出这个价?
“想留下来干的,吃完后便来找我。”中年看守说道:“朝廷殊恩,许尔等在砖窑场左近盖建屋宇安家,落籍河南、洛阳二县。每日来窑场上工,每月望日结算工钱,领钱或领粮皆可,不过我劝你等领粮为好。”
众人又低头开始吃喝。看守不以为意,也端来了一些吃食,坐下吃喝起来。
这些即将被释放的俘虏、犯人,如果有意的话,自然会来找他们,如果没这份意思,也不强求。
他们的去处其实不多的,要么在被他们称为“苦窑”的砖窑场上工,要么去给人当佃户耕种田地,除此之外基本没其他路子了。
就上官们的本心而言,肯定是希望这些熟练工留下的。洛阳建设以及移民屯垦,对各种建筑材料和铁器的需求量极大,对应下来,对熟练工徒的需求量也极大。光靠农闲时田舍夫们过来打零工,产能是严重不足的。
另外,砖窑场也不是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,人用得熟了,每月产砖的数量也会增加。邵圣改革农业二十年,已经可以养活一批完全脱离农业生产的工徒了,并不存在太大的压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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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这座砖窑场隔壁的一处农场内,同平章事、刑部尚书裴贽轻车简从,突击视察。
说是突击视察,但这种级别的官员下去巡视,除非事先不通知任何人,否则很难做到真正的突然性。
裴贽是提前通知了的,所以一到农场门口,官员们便迎了过来。
裴贽面无表情地与官吏们见礼,然后抬头看了看木栅栏、监舍等设施,大踏步走了进去。官员、守卫们纷纷跟上。
这里其实是司农寺与刑部合作的一处试点农场——有刑部掺和进来,你便可知在此劳作的都是什么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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