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州城下,七八万大军掘壕扎营,将城池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围城两月了,战场局势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。
虽然清海军上下在溃入广州之前,已经先搜刮了一遍周边的百姓,城内物资不缺。但两个月打下来,士气十分低落,根本无法打破包围圈。
十二月初三,趁着敌军刚来,立足未稳,城内出兵五千,夜袭偷营,不料当面的静海军早有准备,大败而回。
十二月底,趁着新年将至,敌军可能会松懈的有利时机,出城夜袭,结果当面的宁远军又有准备,大败而回。
正月十三,这次没等到元宵节,守军也是在白天出城,为城北的来自福建的威武军击败。
就在昨日,守军第四次出城,再次失败,折损两千余兵马。
连战连败,士气低落,几乎已经没人愿意卖命了。
今天是二月初二,春社节,即便是素来缺少王化的岭南大地,现在也非常流行这个节日了。一年中非常重要的几个节日啊,大家伙窝在这个一个破城子里,生死难料,憋屈不憋屈?
于是乎,从早到晚,军士们都在鼓噪不休。
一会要酒肉,刘隐遣人送上。
一会又要赏钱,刘隐排除万难,发下去了。
到了傍晚时分,又有人哭哭啼啼,说吃了酒肉,领了赏钱,却要没命花了。
此人的哀哭惹得其他人跟着伤感不已。不消片刻,到处是惨淡的愁云,武夫们怨气十足,都怪刘隐把他们带入了这个绝地。
刘隐收到消息之时正在陪家人吃晚饭。
自家人知自家事,他很清楚如今的局势:大厦将倾。
但心中还有那么一丝念想:等,再等等!等到雨季来临,围城军士将不战自溃。
武人再能打,有老天爷厉害吗?
瓢泼大雨一下就是十天半月甚至几个月,在外围城的敌军身上都长毛了,仗还怎么打?
昔年朝廷防备南诏,不防春,不防夏,也不防秋,就防冬。原因无他,冬天是五管地区最让人感到舒适的季节,也是最适合打仗的季节。
只要熬过这个冬天,那么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,绝地翻盘也不是不可能。
出于这个想法,他始终没有放弃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。即便山穷水尽,即便士气低落,即便连战连败,但我有“雨将军”、“夏将军”相助,并没有走到最后那一步。
不过话又说回来了,战阵上的事情,谁又说得准呢?七拼八揍来的两万守军,那副尊荣,那个鸟样,刘隐对他们实在没有太多的信心。你说今夜破城,他也一点不觉得奇怪。
如今就是赌,赌运气,赌命!
不敢赌命的武夫,不是好武夫,也是活该一辈子得不到富贵的落魄武夫。
刘隐很自得当年赌了一把,杀了“准岳父”谭弘玘,最终得到了清海军这么一个富庶的藩镇,以为刘氏子孙基业。
自祖父从淮西上蔡县南迁以来,刘氏三代人拼搏,终于得到了如今的地位,又如何肯轻易舍弃?
“唉!”吃着吃着,刘隐放下了筷子,不言不语。
他家规矩还是很严的,他不吃,妻儿也停了下来,看着刘隐,心中恐惧。
“都是什么眼神?”刘隐瞪了家小一眼,怒道:“老子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了,你们继续吃,别管我。”
妻儿不敢多话,继续吃了起来。
“唉!”刘隐又叹了一声。
别看他嘴硬,但要说心里不害怕,那是假的。
周围没人之时,他曾经设想过,如果与王审知一样,献地入朝,这会应该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吧?一个是座上宾,一个是阶下囚,差别何其之大也!
甚至于,学钟匡时,在还有两州之地时就投降,也能有个不错的下场。
这会已经兵临城下了,虽说仍然可以投降,但肯定什么官爵都没有了,说不定还无法得到赦免,家财难保,这就更让人难以接受了。
人啊,就是这么矛盾。
四路大军围攻过来之时,虽然惊慌,但觉得自己还有一搏之力。几次会战下来之后,他发现高估了自己的实力,然后战局发展之速,就让人目瞪口呆了。
只要是清海军退出的地方,基本都是立刻沦陷,没有任何抵抗,让夏人轻松占领。
刘隐曾经研究过中原战局。发现即便会战失败,主力全军覆没,地方州县似乎也会自发招募兵员,进行殊死抵抗。但这种事没有发生在清海军,一个个在他面前或拍胸脯保证,或泣血上书,或赌咒发誓要抵抗到最后一兵一卒的将官,全他娘的易帜了,快得让人目瞪口呆。
而今,他就只剩个广州城了。
“唉!”刘隐叹了第三声。
“大哥!”二弟刘台走了进来,见到刘隐后,躬身行礼,然后又向刘妻行礼。
“你不是巡营去了么?怎又过来?”刘隐上下打量了一番弟弟,心中有所思。
刘台欲言又止。
“想说什么就说吧,我还撑得住。”刘隐发出了今天第四声叹息,摆了摆手,说道。
“大哥,不如——”刘台顿了顿,有些说不出口,但一想到自己看到的种种事情,终于一咬牙,道:“不如降了吧?”
刘隐端坐不动。
没有想象中的暴怒,也没有被至今背叛后的哀伤,只有平静,极端的平静。
刘台感觉到有些不自在。
兄长的威势,早就深深镌刻在他的心中,他不敢有任何忤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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