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先救百姓!”
许大有可不认什么鸟少卿,魏公公说啥就是啥。他喊了一声,一个猛子扎进了河中。
“扑通”声中,二十多个原吴淞水营的官兵纷纷跳河救人。
当下已是十月,河水虽未结冰,但也透骨剌凉。
田刚也想下水救人,不过李维知他水性不是太好,故而拽住他,免得人没救着,反叫溺水之人给拖下去垫背。
魏公公也知这个道理,加上他水性也不好,因此并没有下水救人,而是指挥部下在岸边寻找长绳和竹竿之类,尽可能的帮助水中救人,做好接应准备。
这也是明智的举动,在人数较多的救援行动中,指挥者的重要性比直接参与救援更重要。
肇事方那条船上的人也在救人,隐约有妇孺惊呼和哭喊声,想是叫吓到了。
王体乾站在一边,未曾胡乱干涉,只颇有兴趣的看着那位叫嚷先救洋人的太仆寺李少卿。
因为夜色缘故,李之藻没有认出魏公公来,只以为对方是扬州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,不然如何有这么多随从的。
堂堂少卿的话被人当场驳斥,李之藻脸上自是挂不住,但他倒没有发作,因为他怕耽误救人。
这会,还有什么事比救人更重要!
救百姓也好,救洋人也好,都是救嘛。
倘自己不合时宜的坚持先救洋人,传出去也对声名不利,若是叫科道知道了,恐怕都会有人弹劾于他。
李之藻无心再摆官威,也是惊魂未定,瘫坐在岸边的泥地上,焦急的看着河中。
他很担心同行的郭居静和金尼阁二位教士就此遇难,那样的话,于天主教而言是巨大的损失,于他李之藻而言,也是最大的遗憾。
郭居静和金尼阁都是利玛窦神父的助手,一个是意大利人,一个则是比利时人。
五月利神父病逝后,郭、金二人和京中其他几位西方教士便想回到江南传教。
郭居静希望能在上海县办教堂,而金尼阁则因为和苏杭织造太监孙隆关系不错,所以想到杭州开展传教事宜。
之所以耽搁到现在才南下,主要是因为按照天主教的惯例,西方传教士在中国死后应当移葬澳门。
但利神父生前希望自己能够葬在北京,因而郭居静和金尼阁他们通过结交的明朝官绅,希望能够说服皇帝陛下开恩,允利神父葬在北京。
这件事,李之藻也一直在帮忙,也是他找的首辅叶向高,最终在叶向高的斡旋下,万历皇帝破例准许利玛窦葬于北京西郊的藤公栅栏,使其成为首位葬于北京的西方传教士。
办完利玛窦的葬事后,李之藻收到了杭州老家的来信,他的父亲病逝了。
按礼制,父母死,为官者要回家奔丧,并且守制二十七个月,是谓丁忧。除非极特别情况,朝廷离不了这人,由皇帝特旨“夺情”,否则再大的官员也要立即解职回家。
这就使得不少官员一生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死爹娘,尤其是朝廷重臣们。
重臣成为重臣,一路走来可是极不容易的。
好不容易上来了,突然又下去,换谁都没法接受的。
本朝倒是有过“夺情”先例,那就是前首辅张居正。
可这世上又有几个张居正,又有哪个现在还敢当张居正?
以郭居静的身份,皇帝根本不可能夺他的情,所以收到信后,便约了一直就想南下的郭、金等教士一起启程。
船至扬州境内,天色已晚,照规矩应当停船靠岸休息,明日再走。毕竟,黑灯瞎火的行船不安全,可李之藻因为急于回乡奔丧,不愿在扬州耽搁,遂让船家冒夜开船。结果,和对面一艘同样在赶时间的货船撞在了一起。
落水的除了李之藻自己的三个随员,西洋教士外,还有几个洋商和十多个明朝人。
几个洋商是从福建北上到京津一带采购货物的,十多个明朝人有几个是跟着一起做买卖的,余下是这些洋商请的向导和通事。
当下大明朝没有海关一说,对入境的外国人也没有什么严格手续,杭州、广州及福建的泉州一带,西洋商人为数众多,也极受当地士绅欢迎,原因便是这些西洋商人有钱。
魏公公所憧憬的海贸巨利,这些西洋商人在其中可是出了很大的力气。
江南这一带也有不少欧罗巴的洋商,还有东南亚一带的藩商、夷商也不少。
藩商和夷商是明朝朝贡体系带来的影响,因而比西洋商人更受明朝官方看重,在某些方面受到了一定的优待,给予方便也是极多。
反而,西洋人在明朝的地位和影响很低,这从天主教在明朝传播至今,也没能广泛传教便能看出。
魏公公刚才也是小题大做了,或者说,他那根紧绷的神经有些太过敏感。
当下之明朝乃世界最强大帝国,而自有历史以来,中国人对于西洋人就从来都是高高在上,以俯视的目光看待这些白皮肤、蓝眼睛的异域之人的。
某段时期,甚至都不拿这些西洋人当人看。
如唐朝末年,黄巢起义军在广州将十几万胡商投入石碾,磨成了军粮。
在这种强大的民族自信心面前,又岂会发生魏公公所以为的“跪舔”现象。
李之藻喊出先救西洋人,并非对洋人有奴性,而是和他一直与西洋人接触,并且洗礼加入天主教有关。
在这位天主教徒、太仆寺少卿的眼中,西洋人虽非中国之人,但既然不远万里来到了中国,朝廷就当对他们表示极大的善意,使其感知中国之仁义,感知中国之博大,之美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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