刑部大牢并非外人以为的水牢,也非诏狱那般暗无天日,常年晒不到太阳,大小百十间牢房与府县并无区别,唯栅栏皆铁铸,守卒俱精、守备森严而矣。
自昨日午时起,大牢便增添守卫,刑部各司主事但事涉此案的俱在大牢办公。如直隶清吏司主事、提牢厅主事等都是彻夜未眠。
另有督捕司主事率人前往大兴缉拿妖人王三诏。这督捕司在民间又称“六扇门”,内中皆是多年刑狱缉捕老手。
除刑部本衙人手,又有内外锦衣卫驻守,这也是首辅叶向高之意,王曰乾禁宫放铳案牵出妖人作法谋反案,案情重大,二案并为一案,有司必着力看押,万不能有失。
自钦犯王曰乾解来刑部后,便相继由刑部、大理寺官员审讯多次,至昨日晚间亥时,另一钦犯孔学被拿捕解过来后,在天牢审讯的官员便又增多了。
都察院那边也派来了两名御史前来,其中一人是前年以查缉假官假印案而名动京师的左光斗,另一个则是四川道监察御史宋本庆。
让御史来听案是叶向高的安排,对此,主持刑部事务的侍郎杨东明并无异议。
现对钦犯王曰乾的提审达到六次,而对孔学的提审则达到了九次,每轮参与审问的官员都不尽同,审问方式也各不相同。
到目前为止,王曰乾处所得口供六次皆为一样,而孔学则反复改口,一时称自己是被王曰乾诬陷,一时又称自己不知情,硬是不承认事涉谋反案。
对此,参与审问的官员皆认为王曰乾所供为实,孔学则是刁蛮狡猾,不肯如实招。
只孔学不肯如实招来,此案便无法坐实。有人提议动刑,却被刑部侍郎杨东明否决,认为若动刑则口供真伪易为人攻击。
那么孔学死不开口,想要弄明案情,只能将希望放在妖人王三诏的落网了。
半个时辰前,曾任国子监祭酒,现任礼部侍郎的刘一璟突然来到刑部,称奉首辅之命前来听案。
刘是礼部的人,办案却是刑部的事,便是其它衙门想要插手,也大理寺和都察院可参与,礼部的人却跑来插一脚,自是让人古怪。
但不管是刑部的人还是那帮前来听审的官员,对刘侍郎的到来都不感到稀奇,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对。
因为众所周知,刘一璟是东林党人。
而都察院派来的御史左光斗和宋本庆也是东林党人,刑部的刑科给事中惠世扬、提牢厅主事王之寀也是东林党人,那大理寺前来协办案件的少卿史记事也是东林党人。
换言之,除了刑部侍郎杨东明外,参与此案督办审问的全是东林党人,而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亦亲近东林党。
这自然让关心此案的其余数党官中不满,但首辅叶向高利用职权之便亲办此案,其余数党纵是不满也无法对抗。
此即小臣和重臣区别。
小臣无事可以鼓噪攻击,遇事则重臣亲定,小臣无力抗阻。
刘一璟到天牢后便和提牢厅主事王之寀一同提审了孔学,孔学却依旧不肯开口,呆坐在地抱着双膝目光呆滞。
刘一璟摇了摇头,示意王之寀和他出去,到外间见两东厂在刑部听记案情的番子在看他,不由脸色一沉,微哼一声。
那两番子知刘一璟是礼部侍郎,不敢发作,各将视线挪开,仍与先前那般操手立着。但只要有官员入牢房提审,他二人必是跟着的,问了什么,答了什么,都要记下来。
这是他二人职责所在,所记案情相关也须立即呈报东厂,再递御前,称为“打事件”。
此举即是防止官员串通舞弊欺瞒皇帝。
……
刘一璟自牢中出来后,又遇到御史左光斗。
左光斗乃是党内晚辈,又名声彰显,刘一璟自是喜爱,微笑朝他点头,尔后和王之寀一同前往刑部侍郎杨东明的值房。
跨进杨东明的值房后,刘一璟便骂了起来:“那孔学端的是贼人,性奸狡猾,只道死不开口便拿他没办法,哼,倒是打的好算盘。照我看,这等贼骨头,还是动刑的好,不动刑其便不知厉害。”
“季晦兄,此案非比其它,谋反乃死罪,孔学便是知道这干系才不肯招。这会就是将他打死,只怕也不肯吐露一字的。”杨东明和刘一璟是老相识,交情甚好。
“动不得刑,难道就这么耗着?”
刘一璟知杨东明所言是实,真确定是谋反大案,莫说孔学死路一条,族诛都是难免。
“只要拿了那妖人王三诏,孔学不开口也得开口。”杨东明说话间,王之寀上前为二人倒了茶。
将茶捧在手心,刘一璟眉头皱了皱道:“那妖人何时才能拿获?这都快两日了。”
杨东明摇了摇头,此事他也甚急,大兴传来消息,根本无有王三诏踪迹,现下已布防顺天府乃至京畿都下了公文,可茫茫人海又到哪去找那妖人呢。王三诏一日不落案,这案子可就查不下去。
刘一璟见状,自是知道没有好消息,他叹了一声道:“启昧兄,我早就说过,郑妃身边的人都不是好东西,便是郑妃本份,也架不住身边的人蛊惑。所以咱们早该撵福王出京,彻底绝了他们心思。可叶阁老偏信陛下的,始终拖着。咱们好心,可人家却不安好心,哼,竟是想谋反篡位了,真是该死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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