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城,绒线胡同,董鄂府,内宅佛堂。
觉罗氏盯着使沈嬷嬷从小厨房翻出的一盒干蘑菇,面上露出哀色。因她虔心向佛,一月中有大半时间在茹素,各种蘑菇自是素席中不可或缺的菜品。
沈嬷嬷是觉罗氏心腹之人,看着地上已经硬了的死猫,也觉得不对起来。
这盒蘑菇有半斤来重,觉罗氏从中间拿出两株蘑菇来。虽说颜色都发暗黄,但是一个蘑菇盖上有鳞片,下面的褶里污黄,另外一株是寻常吃的榛菇。
就算是像觉罗氏这样自幼生在富贵家庭,鲜少亲自下厨之人,也能瞧出不对来。长鳞片那株不像是能吃的蘑菇,倒像是毒蘑菇。
再细看那榛菇,也有几株不对的,根茎乌黑,竟是切过十字花刀。
觉罗氏活了七十多岁,什么没见过,什么没听过?老人家只觉得眼睛发黑,险些昏厥过去。
静惠虽不晓得祖母为何安排人去小厨房取蘑菇,但是也察觉出不对来,心里说不出的惶恐。
见祖母脸色不对,她忙上前扶住,带着担忧道:“祖母?”
觉罗氏直了直身子,拍了拍静惠的手,神色渐渐凝重下来。她抬起头,问沈嬷嬷道:“小厨房那边儿,可使人看起来了?”
沈嬷嬷道:“老太太放心,已经叫老奴的媳妇子带着人看管住了!”
觉罗氏瞅了瞅眼前的蘑菇,又瞥了一眼地上的死猫,对春儿道:“去,到廊下,把那笼鹦鹉提过来?”
春儿看了自家姑娘一眼,应声出去取了来。
觉罗氏先拿了长鳞片的那蘑菇掐了点,喂其中一只鹦鹉,又掐了截黑颈的榛菇喂另外一只。
因这两只鹦鹉是卖鸟的自幼调理出来的,所以并不怕人,欢欢实实地探头就手吃了。
静惠站在旁边,已经明白祖母之用意,脸色骇得青白。沈嬷嬷也手心尽是汗,实不敢相信,在府里竟会发生这等事。
只有春儿,迷迷瞪瞪的,还不清楚缘故,只当是厨房那边的仆妇真不小心弄了有毒的蘑菇。她心里还琢磨着,这只猫老太太可是养了好几年的,饶是老太太再仁慈,想来厨房那几位这一顿板子怕是跑不了的。
万一头晌那碗粥羹不是猫吃了,而是老太太自己用了的话,那可……直想到这般光景儿,春儿才省得事情的严重,捂着嘴巴,差点唬出声儿来。
要是老太太就这般……姑娘可怎么办……
不过半盏茶的功夫,吃了黑榛菇的那只鹦鹉扑通扑通地使劲儿撞笼子,哀鸣了两声,倒毙了。
静惠看着,眼泪已经出来了,站在祖母身后,觉得浑身冰冷。
就是觉罗氏,摸着鸟笼子的手也抖着,心里头不知是后怕还是气愤,抑或是悲哀,竟已哆嗦着说不出话来。
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,吃了麟片蘑菇的那只鹦鹉也闹腾起来,一边叫着,一边在笼子里乱转。
转了好一会儿,这只鹦鹉才倒地,身子一抽一抽的,慢慢地咽了气。
觉罗氏没有说话,只是使劲地捶了捶胸口,摇了摇脑袋,竟是哭也哭不出,骂也骂不出。
静惠蹲下身子,看了眼地上的鹦鹉,含泪道:“祖母,曹府表嫂有了身孕,至今咱们尚未探望,今日过去探访可好?”
虽是强忍着心中的惧意,但是看着那死猫与死鸟,静惠不由地打了寒战。情急之下,却想不出她们祖孙该避到何地,便随口说道。
觉罗氏摸了摸静惠的头发,嘴唇哆嗦了几下,神色却渐渐坚定起来,满是慈爱道:“好孩子,别怕,有祖母呢!”
静惠再也忍不住,眼泪簌簌落下。
觉罗氏也红了眼圈,却是怒极反笑,道:“新鲜,委实新鲜,没想到老婆子吃斋念佛了大半辈子,竟然……”说到这里,剩下的话实在说不出口。
她叹了口气,抬头对沈嬷嬷道:“打发人去备车,我要带姑娘去曹家探望和瑞郡主。”
沈嬷嬷应声下去,觉罗氏原想吩咐春儿给静惠收拾衣服行李,但是时间匆忙,也不晓得那些逆子会做到何样地步,便也不敢再多耽搁。
她自己回到卧房,将梳妆台前的几个首饰匣子归拢归拢,收拾到一个匣里,用了块素缎包了。
静惠跟在祖母身边,见她这般,心中悲苦难耐,小声道:“祖母,可是……可是因孙女儿的缘故,使得……使得……”
祖母向大伯母追讨她母亲遗物之事,她也听春儿提过,还曾私下劝过祖母不必如此。只是老太太见噶礼夫妇越来越过分,不愿意委屈了孙女,才咬牙不松口。
觉罗氏见静惠如此,怕她自责,正色道:“傻孩子,竟说浑话!这坏人黑了心肝,好人吃了亏,难道不是坏人的错,反而要说好人不肯再吃亏么?”
将首饰匣子交给春儿捧着后,觉罗氏换上诰命夫人的装扮,神情越发肃穆。静惠也换了外出的衣裳,心里有些迷茫。
少一时,沈嬷嬷回报,道是马车已经使人预备下来,在二门外等着。
觉罗氏点点头,道:“既是预备下了,那这就走吧!”
主仆四人出了佛堂,没走几步,就见噶礼之妻带着丫鬟婆子走过来。
见婆婆是品级装扮,静惠也是外出装扮,噶礼之妻上前笑道:“额娘这是要往畅春园给太后老佛爷请安么?怎么大中午才去?您看,用不用媳妇侍候您前往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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