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事反而常常会额外忙碌。新年佳节临近,郭绍不上直了,但日程已经排满。他要干的事无非就是去亲朋好友、朝廷同僚家拜访走动(比如李圆儿家,郭绍必须得陪她在新年里去一趟)。
郭府后园里有一大片白生生的平地……那是一面湖泊,下面结冰,上面覆盖上了积雪,就成了现在这般光景。符二妹指着一颗枯树下的地方,一本正经地左右瞧了瞧,对旁边扶着锄头的黑壮妇人道:“就是这里,挖罢。”
“你啥时候埋的?”郭绍好奇道。
符二妹笑道:“去年,我刚嫁过来就在这里埋了好几坛葡萄酒。”
郭绍随口道:“要是能流行喝水果酒、还真是比较好。现在北方大部分黎民百姓还吃不饱饭,粮食拿去酿酒可惜了。”
符二妹听罢转头轻轻说道:“夫君想得真多……我就只会想,怎么把湖里的冰挖出来藏到地窖里,等到夏天就有大用处!”
郭绍笑道:“二妹真是深谋远虑。”
就在这时,果然掀开土出现了几个坛子。符二妹蹲下身去,抱了一个坛子出来,郭绍赶紧上去帮忙。只见她玉白的手指沾上深褐色的泥土,显得分外突兀。
“没有我的意思,你不准来挖……最好不要说出去。”符二妹对帮忙的壮妇叮嘱道,“这几坛是专门给太后准备的。”
那壮妇听到太后云云,已被唬得一怔一怔,赶紧说打死不说一个字。
郭绍开玩笑地说道:“看来还是你姐姐比较亲一点。”符二妹笑道:“那是因为只有我姐才喜欢喝甜甜的东西,所以我在这几坛里特意放了糖;别的都没有放糖。”
他便把这个细节记住了……回想起来,他和符金盏说话常常都说一些抽象的话,倒很少问她喜欢吃什么、讨厌什么之类最简单的事。
郭绍和符二妹准备好特别的礼物,当下就出门去宫里见太后。符二妹选择这个时间的说法是:“年前一般不去拜访亲戚,因为年前上门都是为了讨债的;得过了年关才去。不过夫君正月里要去走动的地方太多,我姐姐那里是自家人,可以安排在年前、省下一天时间。”
郭绍听到“上门讨债”便是忍不住大笑了一通。
他现在的状态很好,只不过偶尔才有一点小小的愧疚没想通。所以他常常还是能笑得出来,而且笑得很开心。
二人进得宫廷,拜见了符金盏,中午便被留在金祥殿的餐厅里用膳。
符二妹先去万岁殿陪她姐姐了,郭绍是男性亲戚,只好留在金祥殿餐厅喝茶等候。这处餐厅是郭绍所见识到的最高级的餐厅,十分富丽雅致。
富丽堂皇是眼前看到的陈设,那精致的黄色帷幔、一尘不染的黄铜灯架,映衬着鹅黄的光辉,墙上挂着的字画郭绍实在不太内行,不懂但乍看很珍贵很厉害的样子,桌子凳子的木料上漆十分考究,桌子上摆的陶瓷杯盏更是雪白程亮、一看就是专门定制的贡品。但这样浮光流转的地方,却非常安静清幽,门口站着的宫女不仅不说话、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……仿佛身在深夜里,幽静到雅致。
郭绍等待符家姐妹赴宴,因为太安静了反而有点拘谨,便装作很内行的模样饶有兴致地观赏墙上的字画……其实他心里觉得单是这仕女的相貌,好像有点丑。
符金盏换下礼服,旁边放着一套折叠好的红色袄裙。正要先穿上长裤,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双腿十分美丽,雪白修长紧致,肥瘦线条恰到好处,一时间倒有点顾影自怜,想着屋子里反正有炭火,便裤子也不穿径直套上袄裙。
她从帘子里走出来,看见二妹正在梳妆台前摆弄她的首饰。便上前拉着二妹的手:“走罢……你的手真凉。”
符二妹小声道:“那有甚么?我家夫君说我的手凉,心里暖。”
金盏听罢脸上露出十分勉强的笑容,佯作玩笑了一句,刚走没两步,发现符二妹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。金盏虽然日常接触的都是奏章军政,不过心思还是免不了爱注意这些小玩意。随意地瞧了一眼,便道:“我这里有一些漂亮宝石的戒指,一会儿你挑一只去,黄金的又不稀罕。”
符二妹笑道:“我就喜欢戴这只,夫君送的。”
金盏心里更有些莫名地添堵,便没好气道:“真小气,那么小一块才几钱金子?”
符二妹好像没明白金盏的心情,还以为开玩笑,便道:“他说那些宝石不过是石头、没用,只有黄金无论什么时候都叫……叫硬通货,就是可以换钱。人在世上起起落落,万一哪天潦倒了,黄金多多少少还能应个急。”
金盏的眉毛一挑,朱红嘴唇洁白牙齿间轻轻“嗤”地一声:“符家的人会潦倒那地步?真到了那地步,你也没机会拿黄金去换钱,肯定沦为阶下囚了。”
“话虽如此。”二妹轻声道,“但是我喜欢他这么说,挺安稳。一点一滴的安稳积累起来,我在他的身边就觉得特别轻松,觉得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用怕。”
二人一边说话,一边到了餐厅。郭绍上来拜道:“臣拜见太后。”
符金盏故作冷淡地看了他一眼,语气波澜不惊,口气好像就是一句听似好话、实则只是客气礼节的言语,“今天是家宴,就不必多礼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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