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空的云层压得特别低,低得叫人担心会掉到霸州城的阁楼屋顶上。
空中的小雪花被风刮得横飞,仿佛晚春的柳絮,又似丧事上的纸钱,平白添了几分悲凉的气息。屋子倒是热乎忙碌。
行宫前院堂屋里坐着几个大臣和一干官员,两边的厢房里也有许多军府官吏。人们十分忙碌,二十几万大军的粮秣、军备、工事、情报等都要报到这里处理,前营军府还要负责下达军令等诸事,事儿是挺多的。
这里似乎只有一个闲人,就是郭绍。
他时不时在堂屋上位听左攸等人禀报重要的消息,然后在那里坐一会儿;时不时又起身回签押房看图。反正具体的事不用他办,一整天都几乎没做什么事。
偶尔又到二堂后面的院落里走走,也没什么好走的,只能在一条长走廊上来回走动,外面下着雪,他也没想到雪里去。
总有些心神不宁的感觉。
这时魏仁浦进来了,郭绍回头看到他,便在走廊上停步等着。王朴这次没来,在东京留守,主持前营军府所有分司的人就是魏仁浦。魏仁浦很卖力,起早贪黑十分用心,毕竟这几年王朴实在太得宠了,皇帝无论什么大事都会先问王朴才作决定。
魏仁浦上前见礼,随即便说道:“陛下,从兵曹司细作、前线斥候陆续报来的消息,臣觉得可以肯定辽军主力在桑干河、津州北面,几乎全部人马都在那里。”
郭绍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雪原上营帐不见收尾的宏大场面,耳边仿佛听到了马蹄踏在雪地上厚重沉闷的声音。
他沉声道:“津州被攻打了么?”
魏仁浦道:“还未被进攻。”
郭绍抬起头看着空中乱飘的雪花,沉默了一会儿,抬起手道:“派昝居润去津州视察,他回禀的奏疏信件径直送朕的签押房。”
魏仁浦道:“遵旨。”
魏仁浦忍不住又道:“辽军会不会主攻津州?流经此地的河流连通幽州城南,位置比较重要。”
郭绍继续看着天上的雪:“这种天气,不适合进行十万人规模的大战……”
“是,冬天实在太冷了。”魏仁浦附和道。
郭绍又皱眉道:“辽军真的会强攻津州?”
他在这比较安静的地方,费尽心力在拼命扑捉一些直觉。军府幕僚团的推论方略已经够多了,郭绍现在不需要这个,需要的一种难以言表的如同灵感的东西。
没有可靠详细的情报,常常真需要一些玄妙的直觉和嗅觉来进行判断。
整盘“棋”看起来纷繁复杂,却不能手忙脚乱,郭绍在追寻与辽军默契的一种张弛度和节奏感……因为这种情况下,郭绍没有“设定规则”的主动权,主动权在辽军手里;但他不能摆好了死棋,让辽军从容来破局。
郭绍的脑子很乱,他甚至想到了许多齿轮在旋转。它们在咬合、在匹配,也在运动。
所以要跟上节奏,并且反过来通过咬合力制约辽军的动力。决不能被辽军牵着鼻子走!
……数日后,雪晴。郭绍一大早进签押房,便见一众大臣武将在那等着,桌案上放着几份奏章,前营军府、昝居润都同时急报津州遭遇大股辽军围攻的消息。
大员们议论纷纷,见到郭绍先行礼,接着又说起话来,气氛有些焦急。有人在商量派多少人、哪支人马去增援了。
郭绍仔细先仔细看了昝居润的奏报,又转头看魏仁浦:“确定没有堡垒被攻陷摧毁?”
魏仁浦道:“暂未有乡军的堡垒被攻破。”
郭绍道:“津州大小城堡虽防范严密,但若辽军铁了心攻打,还是容易攻破的,毕竟乡军将士近战肉搏实在欠缺。”
诸将听罢顿时附和:“陛下言之有理,守城难免拼杀,何况乡军堡垒修得不高。”
郭绍又道:“这奏章上面,没人提到辽军用了投石车、云梯等大型器械;辽军既然攻打工事,连攻城器械都不用?”
魏仁浦沉吟道:“辽军选择的战场不在津州?声东击西之计?”
李处耘道:“辽军会攻何处?涿州?增援涿州确实最远,可是涿州的作用……似乎犯不着辽军下血本。”
又有人议论道:“咱们有防线,可也有弱点。兵力太分散,到决战之时不好聚兵!”“倒也无妨,四个城都有重兵防护,就算哪个城外面的几十个堡垒被拔光了,辽军想一时半会攻下城池也难!”
史彦超回头看着别人哼哼道:“带骑兵的,谁他娘和你面对面决战!老子冲阵也捡弱的地方下手。”
郭绍的目光从史彦超脸上扫过,停留在董遵诲的脸上。董遵诲抬起头来……但郭绍什么也没对他说。
就在这时,宦官王忠从门外走进来了,见到这么多人在房间里。他便弯着腰走墙边上,默默地走到郭绍这边来。
郭绍转头看王忠手臂上挽着一件毛皮大衣。王忠便小声道:“这几天越来越冷,奴婢听说河北有好皮子,就叫人照陛下的身材缝制了一件皮裘大衣。”
“咦,看起来不错。”郭绍道。
王忠听罢脸上一喜,便上前道:“陛下试试大小合身不。”
郭绍便把手臂伸出去,让王忠给他穿上,伸手一摸领子上的毛道:“这毛还挺软的,一点都不蜇人。”
郭绍问道:“是什么皮子的?”
王忠道:“狐狸皮,还有羊皮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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