护士不由得干咽一口,翻到下一页:
客人是一个带着眼镜看上去十分斯文的男性,干练利索的发型、内含笑意的双眼,有些粗燥的皮肤像是在外奔波了许久。他自称是我的朋友,却不告诉我名字,还开玩笑的说要让我自己记起来,对此我十分怀疑,连名字都不肯说的人,谁知道打得什么主意。
入院一个多月来,并没有像他这样的访客,虽然能下床走动后偶尔有几个同事来看过我,却……也只是看看而已。
那阵子,我的心情极遭,无论医生跟我说了些什么,我一概充耳不闻,脑子里一片空白,因为我仿佛记起了某些事,看到了些画面——一个影子在我眼前晃动,似乎在努力呼吸般嘴巴一张一合,眼眶中流出的不是眼泪,而是鲜红的血,这副画满如同午夜梦魇,挥之不去,让我的精神处于非常不稳定的状态,最后严重影响了治疗,于是医生对我进行了限制。
那个男人就是限制阶段时唯一允许我见的人,也不知他是怎样通过医生那关的。
他坐在我身旁,给我讲以前的往事,边讲还边看我的反应,对我这个失忆的人来讲,这种“好久不见”引不起半点感动。然而我还是很感谢他,尽管他人有些奇怪,但还是为我空空如也的记忆填充了不少新东西。
在黑色衬衫外套了件薄外套的他,看着坐在床上的我的样子,频频摇头叹息:“你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,太倒霉了。”
“还有比我更倒霉的。”我喃喃的回道。
男人恍然大悟的“哦”了声,“对对,你还活着,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啊,大难不死必有后福,你以后肯定顺风顺水的。”
“以后……”
我以后要干什么、要去哪儿,我一点想法都没有。
“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?”男人似乎有些不太相信。
我只好苦笑,“我真的失忆了,不光是你,就连父母的长相都想不起来。”
“太可怜了……”
“所以你来我还是很高兴的。”
“小事一桩,我以后会经常来看你。”男人豪爽的笑道。
经常来,我的心里对着个词产生了种抵触,下意识中,我并不想见到他。
“我们怎么成为朋友的?”我犹豫了几秒,脸挤出了个僵硬的笑容,我拿性命保证,这个笑容一定难看的不行。
男人从买来的水果中取出根香蕉,三两下剥了皮递给我,嘴里说着:“我们开始是合作伙伴,后来渐渐熟悉就变成朋友了,你不记得了,还是我送你去的车站,看你上的大巴。”
“我好像要回老家……”
男人眉角一挑,“对啊,你辞职后想回老家清净清净。要我说那破工作早就该辞,受那气干什么,又不是没活路。”
“受气?我在大学受气?同事们倒是来过几个,没听他们提起过啊?”
他冷哼一声,“就是他们排挤的你,他们还能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啊!如今黄鼠狼给鸡拜年……算了,那些个糟心事,想不起来正好。”
“是吗……”回想起那些人来探病时的样子,没感觉出他们不怀好意,“我们合作了什么,是学术研究吗?”
男人不屑一顾的一摆手,“怎么可能,我可没那脑子!我们是做生意,大学里教书虽然稳定,可收入嘛……”他略带嘲讽的笑笑,“肯定没有做生意赚的多,我们都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。”
“……什么样的生意?”
“什么生意都做,种类不少呢,主要是……嗯……我负责跟客人洽谈,你则是检查商品加工的质量。”
“我们两人?”
“还有别的合伙人,他们今天都没时间,改天我再把他们带来。”
从那以后,男人又来过好几次,给我带了许多滋补身体的营养品。奇怪的是,每次来,他的第一句话总是“你想起来了吗?”,起初我以为他在关心我,没太在意,可久而久之,我总有种他在监视我的感觉,那不是问候,而是确认,是生怕我记起来的确认。
——我清楚记得那一天,他把那两个合伙人带来的日子。
两人都是一副笑脸,可我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凉气从脚底心钻进瞬间侵占了全身。
跟那个男人一样,新来的两个人同样感叹了一番我遭遇的不幸。
“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一起去爬山。”那个长得瘦瘦高高、穿得整整齐齐的男人对我说:“你闭上眼想象一下,是不是就能回忆起点什么……我们爬的那座山没有多少人知道,由于刚下过雨,石板路上很滑,你还摔了一跤。”
一旁的两人紧接着笑着附和起来。
“那天山上没人,我们还……特意到四周查看,确保真的没人……”
这时,他的语调变了,变得有些咄咄逼人,脸上却仍旧保持着微笑。
“我们呀,都不怎么喜欢爬山,可是没办法,谁让山上有人等着咱呢,就因为小岛地处偏僻,所以才把地点约在那……那是个夜晚……”
随着他的话语,我头部感到沉甸甸的,浑身不自在。
“那个儿童故事怎么讲的来着?从前有座山,山里有座……庙,可惜庙里没和尚,只有尊青面獠牙的……神像。”
一声惊雷在我脑中炸响,一瞬间,一种类似生物的本能催促我马上停止对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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