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昨日下午,门下侍郎侯希逸大人随带大批布帛锦缎,已奉诏起行前往安抚山南东道梁崇义部。然则,昨晚四更时分,左金吾卫马遂大将军却是率领十八名护卫自长安偏门星夜离京,按其行程,只怕是现在已经出了京畿道新丰县境!”第二日晨早,意兴阑珊、腰膝酸软的崔破还想借着这难得的假日好生睡个懒觉,却被早早急速上门的郭小四给扰了一场好梦,待他冠带不整的在书房中接见了这位属下时,入耳听到的却是这样一个“好”消息。
“腿长在他身上,爱去那儿就去那儿呗!”,闻言,睡意未消的崔破顺口嘟囔了一句,随即醒悟过来,惊呼一声道:“这么快!皇上就出兵了!”
“马遂与李晟及浑缄浑帅并称为本朝三大名将,其人以跳荡功成名,后崛起于安史乱中,曾任职河东节度,平贼之战中,多遇败势,诸军浚巡而不进,唯其所率河东一部勇猛异常,多有孤军入阵,十荡十诀之事。此人武勇过人、每上阵必身先士卒,是以极得将士效命,实可谓本朝第一猛将,自新皇登基,便将其调往京师,以为京畿护卫,不成想今次却是将他谴出!”,崔破的惊呼早在郭小四意中,也不接此话,乃将马遂其人情状做一分说。
“四更星夜离京、用的又是这等猛将!是了,陛下此次竟是要速战平定山南东道。”想通这其中关节,崔破一时气馁,跌坐胡凳之上,久久说不出话来。
由此观之,昨日李伯元所言果然不假,当朝天子心中竟是早已有意行此一战,那卢杞所言不过是替他道出心声罢了。可笑自己伯侄两人昨日还于栖凤阁中好一番力谏。
“五年庆典!不过登基五年的一个小小庆典,就真的比安然平定四镇更为重要?”,一时间,崔破心中翻腾不休的都是如此疑问。“太宗伟业、开元盛世。”今上过于沉迷于此,竟是连一天都不肯等了吗?,“大有为之君!”,这名号固然诱人,只是一旦思之过切,不免就入了心魔,变为今日的好大喜功!“五年庆典!难道今上真是压抑的太狠?竟如此迫不及待的要向天下展示自己的雄才伟略、文治武功。”,想着想着,一抹淡淡的苦笑渐渐浮现于沉默的侍郎大人唇角。
“属下也曾闻说,此次主战乃卢杞一力促成,此战若胜,只怕此人挟此建言之功,欲发于朝中不可一世,如此必于崔相及大人极为不利。唯今之计,大人,咱们是不是……”,幽幽的话语,低沉的语调,这一刻,郭小四的身上的阴暗气质分明已是展露无遗。
“书房之中仅你我二人,有何话不可说。”,见他说话吞吐不定,心情大差的崔破一皱眉,跟上一句说道。
“观此次布置及马遂诡秘之行,朝廷分明是欲先行麻痹梁崇义,而后以大军偷袭,一举灭敌。以属下的意思!我等大可借河北那着暗棋预先通报四镇,再将马隧行踪泄给山南。其地山高林秘,地形复杂,只要老梁打起十二分精神,以其十余年经营山南之功,此战必成缠斗之势,介时四镇再发兵呼应……如此一来,不说马遂,便是连力主此战的卢杞也可一举扳倒!介时,崔相及公子在朝中……”,这一番娓娓道来,素日极为沉稳的郭小四也是忍不住越说越是流畅、越说越是激动,不说眼目,便是整个面容也已是隐隐泛出光辉。
这一番话听在崔侍郎大人耳中,在最初那无可遏制的意动之后,竟是于心底泛起缕缕冰寒,他若果采此策,必定又是一番血流遍野、数道糜烂而百姓流离的景象,仅仅是为一己之权势……刚刚想及此处,崔破心下已是烦闷异常,口中乃迭声叫道:“住口、住口、住口!!!”,看他那惶急的语调,似是生恐叫的慢了,就要被魔鬼拖去一般。
这蓦然而起的连串叫声直使郭小四猛然一惊,遂住口不言,只将一双隐隐充血的眸子,紧紧盯住身前额间青筋隐现的前中镇将大人。
良久、良久,才见崔破长吁出一口气来,语调中透出无限疲乏之意的开言道:“世间事有所必为,有所不为,此事就不要再提了!”
“卢枸奸诈,哆哆逼人。此次如许良机,一旦放过,他日必定后悔呀,大人!昔日您也曾多次告诫我晋州众将,所谓小慈乃大慈之贼!只有行的霹雳手段,方才真显菩萨心肠!为何今日却是如此……”,听闻这等可一举铲除政敌的良机,自己这位上官竟是要白白放过,那郭小四心下实是不甘,当下极力劝进,激动之下一个把持不住,差点便要连“优柔寡断”四字也顺口说了出来。
“放肆!”,心下无比烦躁的崔破应声拍案而起道:“郭大人可知尚有‘暗室亏心、神目如电’之说!此事吾意已决,尔若敢于私相行事,我必不饶你!”。
“是”,嘴唇几度翕动间,郭小四最终黯然低首答道。又过得片刻,见崔破更无别话,他方躬身请辞。
“自我入仕之初,便已结识与你,而后剿灭盗匪、操办新军,汴州平叛、赴任广州,其间借助郭兄处所在多有!如今,眼见我晋州老兄弟仅是三存其一,若是再闹了生分,实在是对不起那些死去的英魂!郭兄对某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,某心领了。只是此事却绝不可行!否则,本官也须顾念不得旧情了,郭大人当戒之、慎之……”,亲将郭小四送至府门,看着他一骑远去,不见踪影。崔破一个转身之间,才蓦然发现自己的前胸后背竟已是冰湿一片,吃那寒风一吹,竟是凉意入骨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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