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冬,凌晨。
深蓝色的苍穹星光点点,远处天际混沌暗沉,正是一日中最为困倦的时候,却有几处宫院陆续掌灯,内侍匆匆往来,忙碌无声。
宫女紫苏点着烛台,步入永乐宫正殿。
两个守夜的小宫女坐在矮桌边,一手撑着额头,脑袋一点一点,睡得迷迷糊糊,到底睡不安稳,叫从门缝卷入的寒风吹得直打寒颤,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睛,待看见眼前的人,又是一个激灵,终于睡意全消,战战兢兢站起来。
紫苏抬手拦下她们的问安,轻声道:“公主睡得如何?可曾起夜?”
其中一名宫女揪着衣裳下摆,小声回话:“公主自昨夜睡下,一直安眠至今,不曾醒来。”
紫苏点点头,还要再问,却听内殿里传出些许动静,随后,一个方才睡醒、绵软中夹杂着几分沙哑的嗓音问道:“什么时辰了?”
紫苏无暇再问小宫女,忙打起珠帘步入内殿。
殿里烛光浮动,暖香融融,掀起层层帷幔,昌华公主褚清辉便坐在床头。
还不到最冷的时节,永乐宫的地龙却早早就烧起了,在这暖如暮春的宫室里睡了一夜,公主白皙无瑕的脸蛋,此时也漫着一层绯色红晕,衬着她一身白衣若雪,黑发如墨,饶是紫苏这么多年来早就见惯了此景,眼下猛的看去,还是不免心头一窒。
褚清辉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,又迷糊问道:“苏苏,什么时辰了?”
紫苏回过神来,深深的吸了一口气,缓缓吐出,方才迎上来,笑盈盈道:“早着呢,天还没亮,公主再睡一会儿。”
褚清辉不甚清醒,眼皮仍在打架,抱着枕头呆坐片刻,甩甩脑袋,似乎要把困意甩开,含糊道:“不能睡了,今天小恂入学,我答应送他去含章殿,苏苏,你快叫醒我,不然我又要睡着了。”
她不想再睡,可眼皮似乎坠了千斤之重,总是不顾她的意愿往下垂,若无外人相助,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失守。
紫苏清楚其中内情,公主与太子是龙凤胎兄妹,二人出生时,太子如寻常婴儿一般,公主却只堪堪四斤重,生来孱弱,经太医院多年调养,如今终于跟常人无异,只是每逢天冷,便忍不住嗜睡,晨起尤为困难。
见公主蹙眉努力与睡意抗争,紫苏放下烛台走上前,将自己的手捂在她脸颊边。
褚清辉不曾防备,惊得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,困扰许久的睡意,终于被这一双冰凉的手赶走。
她抬手摸摸紫苏的手背,问道:“好凉,外头很冷吗?”
紫苏道:“屋顶降霜,水缸里结了一层薄冰,看样子,过两日该下雪了。”
“又到冬天了呀。”褚清辉轻声呢喃。
候在外头的宫女听到动静,捧着盥洗器具鱼贯而入。
褚清辉让人伺候着梳洗更衣,妆罢,紫苏拿来一件白狐披风给她系上。
此时外头天色才有几分微明,群星隐去,东边天空飘着几丝朝霞。晨风凛冽,寒冷的气息吸入鼻腔中,上至脑窍,下至四肢,此刻方才完完全全苏醒过来。
宫女簇拥着褚清辉跨过一道宫墙,来到皇后居住的栖凤宫。
与永乐宫的宁静舒缓不同,栖凤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,找不到一个睡眼朦胧的之人,所有人各司其职,紧绷而又有序。
皇后如今三十过半,看着却只有二十七八岁的模样,白皙紧致的脸庞不见一根皱纹。
帝后伉俪情深,大衍朝后宫仅皇后一位主人,多年来只育下二子一女。
大皇子与公主褚清辉乃一对龙凤胎,二人周岁时,皇帝册封大皇子为太子,赐公主封号昌华。多年后,皇后又诞下二皇子。
她见褚清辉这么早来请安,奇道:“难道是我今日起晚了?”
褚清辉几步上前,偎进她怀里,带着几分小小的自得,娇声说道:“不是母后起晚了,是我早了。”
皇后揽着她,怜爱的点点她的鼻头,笑问:“难得暖暖起这么早,不知是为了什么?”
“今日小恂入学,我与他说好了,送他去含章殿。小恂还未起来吗?再过一会儿该迟到了。”
话音刚落,外头宫人传话,二皇子来给皇后娘娘请安。
褚清辉转头看去,只见门外转进来一个短短矮矮的身影。
二皇子褚恂不过五岁,脸蛋上的嫩肉还未消去,却偏要似模似样的摆着小大人的谱,踏着四方步一步一摇走过来,每走一步,脸上的肉就跟着颤一颤,走到皇后跟前,一板一眼的行礼,起身后,对上褚清辉的笑眼,又道:“给皇姐请安。”
皇后轻笑,伸手搂过他,道:“又学你父皇呢?学什么不好,偏要学他那德性。”
小大人褚恂陷入皇后柔软暖香的怀抱,立刻就红了脸,磕磕巴巴道:“母后,儿臣已经长大了……”
褚清辉伸手捏捏他的脸蛋,“小恂哪里长大了,分明比我还矮。”
二皇子被母后跟长姐一左一右的夹击,方才的气势早就弱了,捏着白胖的指头,小声道:“父皇说的。父皇说我今日开蒙,以后就是大人,不能再要母后抱了。”
皇后双眼微微一眯,心中已经有数,面上却不显,一左一右抱着一双儿女,笑道:“你父皇说的不算,听母后的,别说恂儿如今才五岁,就是五十岁,在母后面前也是个孩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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