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芳院内常年只有两个打扫嬷嬷住在杂役房里。院内绿萝葳蕤,四下攀徊,形如绿坞。主卧虽布置的极为舒适,但于我却陌生的紧,两百年里也只是第三回在此过夜。
我先头吃太子殿下一吓,后又被御花园中之事吓得魂魄俱飞,此刻手脚无力,一头扎进云床之上,心中暗道:就算今晚同娑殿下得着信儿,将这房内下了八十一道洪天玄雷,也休想让我从这高床软枕之上拨起来。
一梦黑甜。再醒来之时,只觉全身虚弱,头脑晕沉,试了几次居然爬不起来。窗外轻风细细,狺狺不止,正是两位洒扫嬷嬷大约是以为我不在,四下寂寂,这才有了争执之言。
一方道:“仙界传了一万多年,道这位太子妃娘娘言貌工德,无一不是稀世罕有,昨儿我远远瞧着,与太子并排走在一起,竟还不如我们院里这一位。”
另一位道:“我瞧着太子妃娘娘就极好。总也是鸟族的公主。这一位不过是洒扫仙娥,连个利落些的头发都不会梳,有甚出奇之处。”
我在床上哑然失笑。这番说词听在我耳中也就罢了,生不起什么风浪,若是听在丹朱耳里,将来她入主华清宫,这两位嬷嬷必死无疑。
又听得先头那一位道:“你也活了这把年纪了,这种事情还看不透?容貌不过虚幻,性情才最惹人怜。咱们院里这一位性格讨喜,便是这信芳院,也是当年天后娘娘作侧妃之时的居处,太子殿下能令她来此居住,你还瞧不明白吗?”
另一位奇道:“你说的可是真的?”
昨晚之事在我心头着实留下了阴影,闻听此言,若非手足无力,我早吓得从云床上滚了下来。已听得院内有人暴喝:“是嫌舌头太长了么?”
扑嗵一声,我已从云床上栽了下来,地下乃是金砖铺就,只磕得我身上骨头疼,不由唉哟一声痛呼,已有男子大步而来,一手便将我提了起来,扔上了云床。
我只觉心跳虚缓,额头之上已有大颗大颗的冷汗沁了出来,半天连手指也动不得,耳边响起一声嘲弄的声音:“瞧着强壮如牛的野丫头,今儿怎么在此装病?莫不是太子妃娘娘来了,心中嫉妒,在此作耗,只盼得太子殿下回头一顾?”
正是同娑殿下。
他向来瞧我不顺眼,若是往常我早拿扫把打还回去,只是今日我全身虚弱,连还击之力也无。
许是见我不出声,他又道:“不过是个粗陋的洒扫宫娥,也想攀附中宫?别以为占着这偌大的信芳院,就真成了侧妃娘娘了。”
我闭上眼睛,双耳鸣鸣,似小时候被一群幼童围攻,句句戳心。然而我早已不是那幼小模样,亦早学会了沉默,而不是大声的争辩。许多时候,争辩不过是凭添心伤,全无用处,还不如沉默来得更为实际。
想要让别人明白自己,太难。
我明明全无此意,但瞧在同娑殿下眼中,便成了假装拿乔,又或者,他自流年口中听到了什么风声,所以才会前来斥责于我?平常时候与他针锋相对,那是我深知不过是些小玩闹,并无妨害,所以才会胆大舌利。但今日事关重大,若生要给我安个罪名,就算我喊破了嗓子,怕也无人包庇护佑。
许是他喋喋半日不见我回应,也觉得奇怪,上前一步便捏住了我的左臂,意图将我翻转过来,却猛然缩回了手,“咦”了一声,又快速伸过手来,天可怜见,就在我口鼻向下闷在云被之中,快要喘不过气来之时,他终于将我翻了过来。
我吃力的睁开了眼睛,眼前之人神情倒不见得多严厉,倒似满脸的不可置信,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我的额头,因着这突如其来舒爽的凉意,我竟忍不住朝他的手掌移了移,舒服的叹息出声。
他狠狠瞪了我一眼,缩回了手转头出去了。不过半个时辰,药君便被揪着衣领拎了回来。这位同娑殿下向来跋扈,至今未曾学会尊重,只除了天帝天后与太子殿下的衣领他不敢如此拎着,九重天上这些文官武神,十之七八倒被他拎过衣领。我见药君在他手中挣了几挣,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,于是歉意的朝他笑了笑。神仙虽非凡人食五谷,生百病。可如我这般的仙胎,若是原身生了病,也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事。
药君替我瞧了半日,只得出了一个结论:惊吓过度。
——他的医术倒有些靠谱。
同娑殿下许是觉得是自己进来那一通指责吓着了我,低声嘟嚷道:“平日里瞧着胆子挺大的,不过一万年修为,跟恶兽猰貐都敢拼命,从不将本殿下放在眼里,这会被几句话吓得生了病,谁信啊?”
也不知药君生来是个固执的老头儿还是被同娑殿下提了衣领,心存怨气,闻听他此言,更是咬定了不松口,言之凿凿,称我是被吓出病来的。又取出几丸定神散郁的药丸来,放在床头。
同娑殿下将药君送走,回来瞅了我一回,张口便道:“你不要以为不想扫地躺在床上,便可以偷懒了……”又似猛然想起什么似的,终是闭了嘴,不再唠叨。又扶着我起身,用温水化了药丸服下,又扶了我躺下,不过半刻钟,我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。
朦胧间,只听得太子殿下道:“药君是说受了惊吓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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