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论天后与天帝如何劝说,凌昌太子借势不肯再成亲。姨母无法,只得携了丹朱的手离去。
镜中光阴飞快,眨眼玉轮高挂,亲虽未成,但四方众仙前来道贺,也不能空腹而回。天后与凌昌被罚禁足在各自殿中,天帝却与群臣宴开大殿,宴饮至酣。
仙界日月深长,群仙宴饮三日三夜,却是极为常见。
岳珂面前金樽玉露,却不见他沾唇。眼瞧着天帝半醉,起身离席之时,他却先一步离席,伏在天帝回寝殿的路上。夜色幢幢,远处天帝身影方显,岳珂已是轻声哼起了一首歌。
我与他相交久矣,却从不曾听过他唱歌,歌声柔软慈和,竟似哄着婴儿安睡一般,开初语声极轻,渐渐便重了些。天帝甫一听到歌声,便呆立在当地。再听得两句,竟然拨脚向着岳珂藏身之处而来。我在镜外瞧着,替他捏了一把冷汗,不知他为何要唱这歌声,引得天帝前来。
岳珂化作一只体形极小的飞鸟,边唱边飞,竟引得天帝推开了内侍的搀扶,一路跌跌撞撞,紧紧尾随岳珂前行。
夜色深沉,岳珂到得天帝御花园,便将身形一隐,朝内而去。天帝却仍是寻常凡人一般走过,不防花园入口处倏忽冒出两名金甲武士,喝道:“什么人,竟敢夜闯御花园?子夜时分,御花园一概不许入内。”
我瞠目结舌,想起从前每每与岳珂前往,竟然不曾从正门走过,无意之中做了数次宵小之辈。
天帝正在半醉之中,被人所阻,心中焦躁,挥掌将这两名金甲武士击开,向里冲了进去。我心中豁然开朗,岳珂这般大费周章,定然是想引得天帝来瞧昆仑侧妃娘娘。若是昆仑侧妃娘娘被下了禁咒,天帝知晓也便罢了,若不知晓,天后娘娘怕是脱不了干系。
那两名金甲武士被打倒在地,天帝从容而入。子夜正好,岳珂在花枝繁叶之中飞过,口中呢喃轻唱,终于到得优昙花前,残镜半片立时映满了含苞欲放的优昙花。
岳珂隐身在一处花枝间。天帝今日定然醉得厉害,那歌声许是勾起了过往,令他心神涣散,竟然不曾察觉到身后藏身的岳珂。见到一丝优昙花,他竟然再不移动,不顾天子之尊,坐在了优昙花丛面前,伏身喃喃道:“流澜,难道是你的魂魄回来了?今晚我竟然听到了歌声,你在昆仑仙境哼唱过的那一首,也曾整夜唱着歌声哄着咱们的孩子儿入睡……”
优昙花缓缓盛开,花间的头颅迎风摇摆,面上竟然滴下泪来,柔声道:“太子哥哥……”
我搓了搓身上冒起来的小栗,暗下决心,以后打死都决不再叫岳珂“三郎”,若被旁人听了去,也定然被激起一身小栗。天帝抬起头来,竟然未曾被骇得倒退一步,本仙着实佩服他的定力。
他不但未曾退,居然扑上前去,以手轻触那花叶间的脸。昆仑侧妃侧了侧脸,将自己的半个脸都埋在他的掌中,低低啜泣:“冼郎……”
我在镜子外面又狠狠抖了一回。
虽然此一幕若在凡间定然会被排成一场凄惨热闹,夫妻父子重逢的人伦大剧,但本仙闻得天帝现如今的后宫之中,妃嫔数不胜数,各族出了名的美人皆被他收纳宫中,未免就替这出人伦大剧多添了几笔喜色,冲淡了凄惨的意味。
天帝仙术自然为我等小仙所能企及。只见他随手一挥,优昙花根部便裂开了一道缝,果如九狸所说,花根之上被金线所束,贴着一道符。我怀中的九狸瞧得神奇,居然也不再呜咽。
天帝随手捏了那道符,放在眼前细心端详一番,怒道:“贱人,居然用这等狠辣的手段!”将这符揣在袖中,上前解了金线,那优昙花根部渐渐幻化出一双紧挨在一起的双腿,昆仑侧妃一身白衣堪怜,娇怯怯从花丛中走了出来。可怜她数万年不曾活动一双腿,此时才踏出两步,便一跤跌倒,含泪朝天帝伸出手去。
我在镜外只觉骨酥身软,恨不得化为男儿,扑将过去扶她起来。心中暗暗感叹:瞧着天后那般模样,却是威武有余温柔不足,若非天帝当年去寻找九黎壶,现如今天后的宝座,谁做可真是未知之数。
天帝上次去,将昆仑侧妃紧紧搂在怀中,又疑惑道:“昆仑仙界三万顷优昙花,这贱人怎的能将澜儿真身寻出来?”
昆仑侧妃幽怨的瞧了他一眼,默默流下两行泪来:“冼郎当真不知?”
天帝摇了摇头,替她擦去面上泪水。
“妾身与流芷同出一门,当日她亦仰慕冼郎,除了仙去的世尊,当世唯有她晓得妾身的真身在何处。”
天帝面现愧色,又见得昆仑侧妃泪水涟涟,竟然……竟然如小狗一般,将她面上泪水舔了。
我伸手掩面,一手遮住了九狸双目,他还是个孩子,此类场面少瞧一回也是好的。本来生就的风流模样,万一学坏了,可如何是好?我心中暗骂天帝急色。仅从指缝之中往外偷瞧——闲窥旁人夫妻私语,这尚属首次,更何况这旁人正是素来风流的天帝陛下。从前我只嫌岳珂风流,如今瞧去,他尚不曾继承到天帝一成,确乃幸事。
昆仑侧妃得他百般抚慰,居然将面上愁苦之色去了大半,我暗暗赞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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